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班師回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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班師回朝

青峰得了眼力緊隨其後,將早就擬好的乞降狀從袖中掏了出來,又拿起一方紅泥,毫不客氣遞到羅仕達面前,示意他痛快壓了手印。

方才說的這些都是後話,需要跟新任督使的委任聖旨一起頒發,自不會寫在乞降狀上。公孫覺那雙冷眸依舊緊緊鎖定著膽敢威脅他的人,仿佛一只即將捕食的猛獸,耐心地等待著最佳時機給予致命一擊。

羅仕達避無可避,若還想完好無缺走出去,唯有俯首應是。最後不甘地看了身側女子一眼,重重嘆息一聲按下了手印。從此再不是一代天之驕子,他的名字只能永遠地留在了哈則恪的恥辱柱上。榮光不再,唯餘悲涼。

羅仕達拇指按下去的那短暫一瞬,腦海裏飛速轉過了此刻城墻之外,衰草連天的蕭瑟之景,殘陽如血,照不亮映照出皇宮的蒼涼,就連南飛的孤雁也哀鳴陣陣,似在替他訴說著那段無法挽回的過往。

蘭丹古國從此正式更名為淇州。

就在公孫覺欲頌揚戰功,準備舉行慶功宴之際,淩霄也給他傳來了好消息。鄭望旗率援兵支援及時,兩方人馬前後夾擊如破竹之刃,幾個回合輪番攻略,不分日夜的奇襲,饒是姚謙晝的部隊再鬥志激昂,也潰不成軍,一舉攻下。

而王益平早幾日被抓捕時就腹部重傷,救治不及已經身亡。但鄭望旗痛恨叛徒,竟將王益平的屍首當著萬軍將士的面再次施以車裂之刑,揚言只為振奮軍心。後又將其四分五裂的軀幹剁了餵狗……

“鄭望旗還算聰明,知道朕沒想留他,這麽做倒是讓朕省事不少,那就賞他榮歸故裏吧。”公孫覺邊說,邊把函件扔進火盆燒個幹凈。

鄭望旗的野獸行徑,順理成章給了他收回軍權的理由。雖說叛徒有罪,但是未得君令,擅自對軍事戰犯處以極刑,來日班師回朝必然是要受到處置的。

除卻他為兒報仇的私心,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想為自己尋個體面退場的後路。其實早在鄭望旗應下替公孫覺接近王益平的時候,便已然想好了自己將會面對的結果。

新帝即位,各環各節中必然要方設法培植自己的勢力。先帝博仁尚文,軍權的大半一直割裂在幾名武將手中,以鎮遠將軍掌管十萬兵為首,自己的部下也有近三萬有餘。所以他們這些有實際兵權的人,早晚要被替換掉。

鄭望旗算是聰明的,當初去求公孫覺的時候就表明了自己想要效力的誠心。但公孫覺給的回應卻顯然是不準備再用他,不然交給他的任務就該是在隱秘中進行,而不是一眼便叫人看穿,明擺著最後是生是死都要靠他自己的造化。

所以他才決定在勝利後將事情搞大,或者說先“自己給自己定好罪名”。即便有違聖意,他殺的也是叛國戰犯,而且在對戰中不顧生死地沖鋒陷陣,功過相抵,最多也就是個貶職還鄉,怎麽算都跟性命無關。

而且他知道野心勃勃的公孫覺想要的是全部兵權,自己主動配合,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,相信他一定會欣然接受。若是公孫覺做得全面些,再為他們舉行個慶功宴,那他也願意跟著表演一場杯酒釋兵權的戲碼。

“恭喜陛下,得償所望。”紀容棠說得誠懇。

雖然公孫覺沒有提前只會此事,但她還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竅,並且真心為他巧收兵權而感到高興,以至於頷首道喜的時候,便錯過了公孫覺眼中閃過的意興闌珊。

“可是淩霄雖將姚謙晝一家盡數收押,唯獨讓柳燕翎漏跑了。”

什麽?柳燕翎跑了?!

紀容棠覺得十分不可置信,她想象不到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,如何能在萬記大軍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。不說別的,只說其親妹柳香嵐慌在亂無助中也要抱緊她這最後一條大腿吧,怎麽任由一個大活人就不見了呢。除非她還帶走了柳香嵐的孩子。

“姚謙晝的兒子也被抓住了嗎?方圓幾裏可都找過?”

“自然,淩霄一定是確定了尋覓無果,才會稟告。”

公孫覺幽幽坐回到太師椅上,他並不覺得一個柳燕翎還能翻出什麽花樣兒來。離了王益平,她不過是一個孤身無援的婦人,能不能安穩活下去都是兩說。

“朕會傳令下去,將她的畫像貼在翀州、定州境內各城的城門上,直至抓住為止。”

聽著公孫覺成胸在胸,她也不好再說什麽,只能在心裏留下一根懸而未決的小刺……

按照約定,在公孫覺下令整軍凱旋歸京的前一晚,紀容棠就帶著裴珩趁黑走了。

那晚的夜空很亮,星辰璀璨,皎潔如洗。還是來時一般的馬車,灰暗深沈、密不透風,宛如夜幕下的沈默巨獸,渾身皮毛能將外界的光華與喧囂一並隔絕。

紀容棠坐在車廂裏,感受著車輪從碾過泥土的悶響,到壓在青磚上的清脆,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。只是從前過往頃刻間都如飛箭一般,在腦海中匆匆而過,或甜蜜如蜜糖,或苦澀如黃連。甚至一些情緒更加深刻的片段閃過,她還真的像被什麽東西紮到一樣,激得蹙眉不止。

“等我找個客棧再睡。”

裴珩把風吹起來的簾子重新掖好,並不問她最後都跟公孫覺說了什麽,只看她如今真真實實地在自己身邊,就值得他所有的關愛。

“裴珩,你說我還能做些什麽呢?”

裴珩整理轎簾的手稍有停頓,心也如同一池春水被突如其來的寒風吹皺,泛起久久不散的漣漪。他知道紀容棠問的是什麽,不做官、她滿腔的抱負還有機會施展嗎?

這個問題裴珩也問過自己,他想和紀容棠一生一世一雙人,和和美美走天下,可這樣的生活,也會是她向往的嗎?

他從前只覺得紀容棠身上背負兄長的擔子太重了,應該卸下來過自己的人生。可真當大仇得報、身份暴露,他並未在紀容棠的臉上看到多麽釋然的愉悅,反而是平添了幾分從未有過的哀愁。

尤其是方才她那擰眉郁悶的神情,也深深觸及到了裴珩心底最柔軟的地方,一陣莫名刺痛,如同心疾覆發般的窒息感瞬間而至,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。

“你少時一定有很多想法,想做什麽我都陪你。”

裴珩聲音微弱,和平日狡黠不恭的模樣大相徑庭,甚至有些心虛,但紀容棠卻沒聽出什麽不對,依舊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。

“少時啊……當然是相夫教子了。”紀容棠忽而莞然一笑,眉眼間滿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子該有的嬌羞與溫柔。

“不過那只是年少懵懂之時。”

裴珩剛剛提起的心瞬息又沈了下去,極力隱下眼中的覆雜光芒,悄悄瞥向另一端的紀容棠,聽她繼續道來。

“哥哥聰慧,看什麽書不僅過目不忘,其中道理也比旁人懂得更深。他常常下了學,就把我從秋千上、小河邊等等快樂的地方找回來,擺好凳子聽他講一些大學問、大道理,像個先生似的,還要給我布置功課。”

“我總是偷懶說聽不懂。哥哥卻說,他的確沒有先生講得好,真希望我也能去學堂裏親耳聽聽。”

紀容棠說著說著,眼角就不受控制地濕潤起來。呼吸微微急促,她知道那些閃過的畫面,不僅是記憶長河中的一瞬,更有著驚人的力量,能夠瞬間將她拉回到那些或快樂或痛苦的時刻。

“後來我敢頂替哥哥去上任,也是我知道自己並非胸無墨點,做不到比哥哥更好,但至少不會給哥哥的名字抹黑。這都要歸功於以往他對我的諄諄教誨,讓我有能力、讓我有思想。”

“這也是我為什麽選擇辭官歸隱的重要原因。我要傳遞的,不應該僅僅是哥哥的一世英名,更應該是他高瞻遠矚的卓越見識和跨越性別偏見的前衛思想。”

“兄長曾言,知識無分男女,智慧亦無疆界。女子亦應有讀書識字、修身齊家的權利。人生不該只有相夫教子這一條選擇。”

她沈吟片刻,琥珀色的眸子終於亮起堅定的光芒,鄭重道,“我想開間女子學堂。”

猶如夜空中璀璨煙花驟然綻放,裴珩心間似有繁花盛開,帶得他心跳如鼓,血液沸騰。盡管車廂內無燈幽暗,但他還是看清了紀容棠眼中篤定信仰的光亮,不容絲毫置疑,令人心神震蕩,敬畏不已。

原以為紀容棠心中所苦,乃是不能繼續馳騁官場、不能為她哥哥正名的遺憾,不料她竟是在思考如何對世間進步報以深切期待、如何對女子權益的詮釋做出完美答卷。

大鄴確實不允許女子入仕為官,但不代表她們就不能做其他想做的事。比如那個與她交好的雲舒,就把自己的水雲謠經營得很好,富裕自在、春風得意。

君子慕強者,如松之傲雪。裴珩心裏不知怎地,突然生出一股濃濃的自豪,漸漸湧動的暖意也從心間蔓延至四肢百骸,好像有希望的種子在心中生根發芽。

“好。”裴珩深深揚起唇,滿眼喜色。

情不自禁湊近坐過去幾分,想撫上那迷人的面龐,不想指尖才剛觸出一絲細滑肌膚,就被紀容棠受驚柳絮一般,倏地躲閃開來。

沒了方才的坦蕩淡定,赧然別過臉去,嬌嗔罵他沒個正形,“我說正事呢。”

“我要做的也是正事啊。”

夜色深沈,如同墨染,巧妙遮掩裴珩臉上的狡黠笑意,卻絲毫掩蓋不住在他言辭中不安湧動的暧昧氣息。輕柔如風,夾帶著絲絲縷縷的誘惑,“你不是答應要同我成親了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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